譯者注：本文約5000字，閱讀需要10分鐘。本文的作者Michael McCann是Sports Illustrated（簡稱SI）的法律顧問。他是一名專業的律師，并且是新罕布什爾大學富蘭克林皮爾斯分校法學院的院長。本文的發表時間是3月12日，故譯者對其中部分內容和數據進行了調整。

因新冠病毒而停擺，給聯盟帶來的后果將遠超比賽暫停本身。

毫無疑問，疫情的爆發給全美的體育賽事都將帶來不可估量的影響——可能有的影響現在還沒有體現出來，但這只是時間問題。終于，在上周三晚間，NBA正式宣布無限期暫停本賽季的比賽。

在周三的部分比賽結束之后，NBA正式進入停賽期。此前，由于多個州都發布了禁止舉行大型公共集會的通告，聯盟一直在探索空場比賽的可能性。但是由于爵士球員魯迪-戈貝爾成為聯盟中首個病毒檢測呈陽性的球員，NBA突然被推到了疫情的風暴角。

在雷霆隊的主場切薩皮克能源球館，爵士隊和雷霆隊的比賽開場在即，球員們已經熱身完畢，等待跳球。戈貝爾的檢測結果就在這時出爐。

他與隊友、教練、裁判、工作人員之間的最后一次近距離接觸具體發生在什么時候，所有人都不得而知。但恰恰這也是能否有效切斷病毒傳播的關鍵所在。雖然很多新冠病毒的感染者將在幾天內出現干咳、氣短等癥狀，但病毒有14天的潛伏期，甚至有的感染者在幾周內都不會表現出任何明顯的癥狀。這就是此次病毒的可怕之處，一個看上出完全健康的人也有可能成為病毒的傳播者。（但是根據耶魯大學醫學院的研究，早期的跡象表明，感染者只有在自己出現癥狀時才會變現出較強的傳染性。）

兩隊的所有球員都被告知離開球場、返回更衣室。比賽也被取消，球員們進入了隔離程序。可以預見的是，球隊會盡快為球員們進行病毒檢測；教練和球隊的工作人員大概率也會接受同樣的檢測。有報道稱，爵士隊將在切薩皮克能源球館過夜，直到他們得到離開的許可。

NBA賽季暫停的理由可能是：健康和法律

最后，NBA還是痛下決心做出了停擺的決定。此次停擺的原因至少有以下幾點：

首先，聯盟中已經出現了病毒檢測為陽性的球員，這意味著整個聯盟的健康體系已經受到了污染。如果比賽繼續進行，那么病毒將有機會繼續在聯盟范圍內傳播，因而損害公共健康。一名球員感染，說明他的隊友、教練、家人、鄰居，球隊的工作人員，和他交手過的球隊的球員、教練，裁判，記者，球迷都有感染的可能。

別忘了，這個病毒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潛伏期。

在過去的一周里，爵士隊打過的比賽有：周一在主場對陣猛龍；上周日在客場對陣活塞；上周五在客場對陣凱爾特人；上周三在客場對陣尼克斯。在這些比賽里，戈貝爾每場都首發出戰，且出場時間大于30分鐘。

作為一個大型的商業聯盟，NBA有倫理上的責任阻止疫情的蔓延。

第二，不進行一些可能被視為疏忽的行為，不僅是倫理要求，也是法律規定聯盟必須承擔的責任。NBA球隊，以及NBA本身和球館的運營方，都有義務保證球場設施和觀眾的安全。換言之，觀眾在體育館中的安全受到法律的保障。

一般來說，球館不愿為觀眾的意外傷害承擔賠償責任。部分原因是球票上有免責聲明；另一部分原因則是球迷一旦購票，就默認接受了體育賽事中可能存在的潛在風險。比如說，你買了NBA比賽的場邊票，那么就代表你接受了當奧尼爾飛身救球時可能沖到你身上的風險。如果你覺得扛不住他，那干脆省點錢，不要買場邊的位置。

但是，即便如此，這些情況不能和新冠病毒相提并論。因為感染病毒的風險與籃球比賽本身無關，并且球票都是提前發售的，觀眾在購票時沒有預見到病毒的肆虐。

即便如此，如果球隊方和場館方非要和你摳字眼，那么沒辦法，球票的免責條款里確實也能找到合理的解釋。在此僅以費城76隊售賣的球票中的免責條款為例：

本球票的持有者自愿承擔球票包含的所有個人傷害（包括死亡）的風險——無論何種原因引起、以任何方式相關，發生在比賽前/中/后。

這種滴水不漏的表達，尤其是“以任何方式相關（related in any way）”，當然也包含了球迷在觀賽的過程中接觸到感染新冠病毒的球員、教練或其他觀眾。當然，法官并不一定會同意這樣的解釋；畢竟，說破天也好，這種感染病毒的風險與籃球比賽本身沒有一分錢關系。

除此之外，在有球員感染病毒后，球迷們在道義上和法律上都希望聯盟能夠積極采取措施，保證球迷們的安全。換句話說，在已經有球員確診感染病毒的情況下，如果聯盟坐視不管、繼續比賽，那么球隊和聯盟完全有可能因為忽視公共安全而吃官司。

當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說，聯盟是因為害怕吃官司才選擇停擺的，公共衛生風險始終是影響聯盟決定的第一要素。訴訟無非就是金錢的賠償，而公共衛生關乎到的是千萬百姓的生命財產安全。

就像我在開頭說的，NBA停擺產生的影響遠遠不止少打幾場比賽這么簡單。當然，這些影響在公共衛生安全面前都算不上什么，但是它仍然會實實在在地影響到許多人以及他們家人的生活。

以下是我個人認為的，聯盟停擺可能造成的六大影響。

1.聯盟可以選擇暫停支付球員們的工資，但這似乎不太可能在短期內發生。

NBA和NBPA（球員工會）之間的勞資協議有接近600頁。在第468頁的最上面是第31條的內容。該條目的標題是“NBA因不可抗力中止”（末日條款）。這里的不可抗力可以通俗地理解為“上帝的旨意”（無法人為預判或干涉的事件），比如自然災害等。這個條目里規定了不可抗力導致NBA中止時，球員們的合同問題。

第31條詳細說明了可能使NBA無法履行其合同的情況。生化戰爭、恐怖主義和龍卷風也是其中的多種情形之一，“流行病”當然也位列其中。但是條目中并沒有具體說明“流行病”的判定方式，即具備什么樣因素或情況時能夠稱得上流行病。“流行病”一詞在韋氏詞典中的定義是“集中爆發，傳染力強，感染者多”。

如果按照這個解釋的話，目前出現的情形就是流行病無疑了。因此按照勞資協議，球隊完全可以不發放停賽期間球員的工資。

但是條目歸條目，聯盟不太可能真的停發球員們的工資，尤其是當停擺不會持續很久的話。NBA和NBPA已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保持了非常良好的關系，他們也知道球員們在這場停擺中是無辜的。

球隊也希望球員們能夠繼續訓練，保持良好的狀態，然后和球隊保持密切的聯系。但若是疫情無法在短期內得到控制，停擺期變得很漫長，那么也不排除聯盟會重新評估工資發放的問題。

（譯者注：北京時間3月15日，NBPA向各經紀公司發備忘錄，預計球員可以正常領薪水。）

2.球場員工、比賽運營人員和其他因此失去時薪的人。

球員的員工一般都是一些兼職零時工或者季度工。也就是說，他們能掙多少錢，很大程度上或者說完全取決于他們能出勤幾個小時，不工作就掙不到錢。

現在隨著NBA的停擺、各種會議和演出也都暫停，最先受到影響的就是這些可憐的臨時工。在沒有工作的情況下，他們能夠得到的失業救濟金在每個州都有不同的規定，但肯定不會太多。

NBA是一個巨大的產業，從業人員不只是幾個NBA球星，還有啦啦隊、保安人員、門衛、招待員、票房工作人員、燈光、技術人員、收銀員、廚師、展臺員工工人和停車場收費人員，他們比那些球星們更需要這份工作，因為他們需要這份微薄的工資來養活他們的家人。

一個好消息是，達拉斯獨行俠隊的庫班老板稱，他會為球隊的兼職人員設立援助項目。這開了一個好頭，但是其他老板是否會照做呢？讓我們拭目以待。

（譯者注：截至北京時間3月16日，據不完全統計，湖人、快船、、勇士、太陽、開拓者、老鷹、獨行俠等球隊都將不同程度地為兼職員工提供福利補貼；樂福、字母哥、米德爾頓、格里芬等人為工作人員捐款，鵜鶘隊的錫安-威廉森將承擔球隊主場員工未來30天的薪酬。）

3.球場附近的商店銷售額將大幅降低，可能引發裁員。

除了球隊內部的相關從業人員，我們還應該考慮整個城市的區位布局。一個體育場動輒可以容納幾萬人，因此球場也就成了城市的一個小型商業中心，許多店鋪選擇在附近開店。

這是非常好理解的邏輯，店鋪都會選擇人流量大的地方。酒吧、餐廳、服飾店都會在這里聚集。出租車和網約車的司機也會在球場附近等生意。這些店鋪和他們的員工也會因比賽暫停而蒙受巨大的損失。

4.贊助商和網絡轉播商有可能選擇中止合同。

NBA球隊和贊助商、轉播商之間一向保持著非常穩定和持久的合作。但是由于比賽突然中止，這些贊助商和轉播商也蒙受了巨大的損失，他們有可能重新與球隊談判。

疫情終會過去，NBA也總有一天會重回正軌。贊助商和轉播方當然也不愿因此影響他們和NBA球隊之間長期保持的合作關系，哪怕他們的短期利益將會受到損害。

也就是說，在NBA停擺期間，他們可能會面臨著數百萬美元的損失，而這些損失將由贊助商和轉播方們承擔，因為他們和NBA之間的簽訂的合同是長期的。但是沒有比賽，也就沒有贊助和轉播，也就沒有任何經濟效益。他們的合同里可能也規定過暫時停賽的解決方案，但是是否有考慮過流行病的因素，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贊助商和轉播商不能就此和NBA球隊達成協議，那么他們可能也會動用自己合同里的“末日條款”。因為肯定會有一些贊助商和轉播商覺得他們不應該為停擺而取消了的比賽付款。

（譯者注：有關末日條款戳我。）

5.各方面收入的減少可能會最終影響到聯盟的工資帽。。

NBA和NBPA已經就BRI（basketball related income，籃球相關收入）有過相關的討論并達成了一致，寫在了勞資協議里。其中BRI主要包括了門票收入、轉播收入和相關授權商品的收入。BRI越高，當然球隊的工資帽也就越高，球員們的收入也會水漲船高。

本賽季早些時候，受到中國區業績下滑的影響，BRI已經受到了一次沖擊。而聯賽的停擺可能再一次導致BRI意外下滑。當然，也有可能暫停了的比賽會在疫情穩定之后繼續進行，但是誰也不能保證疫情會在什么時候結束，到時候的狀況又是怎樣的。就算這些比賽繼續進行了，是否能夠得到與此前相同的關注度和門票收入也是未知數。

（譯者注：據此前NBA總裁亞當-肖華的發言，和中國關系的變化讓聯盟遭遇了近4億美元的損失。）

6.多米諾骨牌：一個賽季的推遲，可能導致下個賽季的一并推遲甚至取消。

NBA停擺并不意味著賽季的結束。總共82場常規賽，每支球隊大概都打了64到67場，約是一個完整賽季的80%。如果這場疫情能夠在一個月內得到有效的控制（當然看起來不太可能），那么剩余的賽季將繼續進行，只是時間推遲罷了——那樣的話賽季會一直延續到夏天。

按照原定的賽程安排，NBA的總決賽會在7月4日開打。如果僅僅是推遲到8月4日的話，那還勉強可以接受。但即使是只推遲一個月，也會帶來非常多的問題：自由球員市場、選秀大會是該如期進行還是一并推遲？

另一種可能性是，NBA在一個月之后重燃戰火，然后按現在的排名直接開始季后賽的爭奪。可能的方案有太多了。

盡管如此，一切都要取決于兩大未知因素。第一，我們無法確定這場疫情將在何時得到有效的控制，也不知道NBA官方認為合適重新開始比賽是合適的。幾周還是幾個月還是更長？誰也說不準。第二，比賽場館不是NBA專用的，還會承接各種演出以及其他體育聯盟的賽事。如果場館已經被預定了，那么NBA可能會面臨即使沒有安全問題，他們也找不到場地打球的問題。當然不排除可以在中立場地或者備用場地比賽。對于制定賽程的人來說，這無疑又是一個非常嚴峻的挑戰。

最后，讓我們來評價一下戈貝爾在新聞發布會上的所作所為。

戈貝爾恰好成為了那個病毒檢測呈陽性的球員，因此他在本周早些時候的發布會上的舉動成了人們關注和嘲笑的焦點。

個人認為，戈貝爾不太可能為此承擔法律責任，因為那時他不僅沒有被檢測出新冠病毒陽性，甚至有可能根本還沒被感染。任何認為戈貝爾是有意為之并故意傳染他人的觀點都顯得非常牽強。同時，他也沒有“蓄謀”讓這個每年收入95億的體育聯盟停擺，因為這95億里也有他的一份。

如果一定要說戈貝爾的行為有什么積極的作用，那就是它很好地警告了那些視新冠病毒和公共安全為玩笑的人——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作者：MICHAEL MCCANN

譯者：酒神巴庫斯